在学校中做一名副科老师是不幸的,但又是最幸运的。不幸是不需要叙述的,那么最幸运的感受又从何而来呢?
自从高考的考试科目中把地理打入冷宫后,地理学科的地位就一落千丈。学校不重视,学生不重视,家长不重视……
正是由于整个的不重视,才使地理学科的教学逃出了因为考试带来的畸形教育的重压,才使地理教学在应试教育的大环境中超脱、超越,才使地理教学可以真正地实践着教育的真谛。难道这不是一种幸运吗?
在没有升学考试束缚的幸运中,我实践着教育教学最大的自由。
初二年级的下半学期都会进行初中地理结业考试。每年的考试都是一张考卷,选择题、读图解答题,学生则根据自己临时强记的一些只鳞片爪的地理知识,机械的进行空格填充。这样的考试究竟有什么意义呢?我思考着;那这样的考试能否改革一下?我也思考着。
让学生选择一个自己熟悉的地理区域,(不一定是地理书上出现的国家,可以是一个小国家或者地区)借助互联网络搜集资料,完成对这个区域的研究(包括对这个区域自然地理特征和人文地理特征的介绍,对自然地理各地理要素间相互关系以及人文现象和自然现象之间关系的探究,还包括就所研究的区域提出一个有思考价值的地理问题并尝试获得答案等方面)进而形成一个电子文稿作为汇报作品,作品必须在班级上结合讲解演示,并让同学进行质询和评判。如果使用这种模式进行考试,不就是让学生有了一个自由发挥的机会吗?不就是让学生有了一个进行迁移学习的机会吗?不就是有了一个评判学生综合素质的机会吗?不就是有了一个让学生完成自我建构知识体系的机会吗?……
但是这样的考试方案能被同意吗?
幸运的是我们地区的教研员是一位能接受新思想、新观念的老师。他在饶有兴味地听完我的想法后,对我说:你想法很好,可以尝试一下,但要把工作做到位,尤其是不能花了不少时间却没有得到回报。
向学校汇报时,得到的回答却是:可以实验,但不能因此而不参加书面考试。学校抛给我一个仙人球——虽然是花,可是刺太多。根据我的考试方案,整个考试要花10节课左右的时间,而地理课每周只有两节,如果学生把10节地理课的时间花在完成作品的考试上,他们又怎么有时间来复习全面的知识来应对书面考试呢?能力和知识虽然是不能割裂开来的,但它们之间的学习却是不可以替代的,它们之间相互影响的正比增长关系并非一定存在,在一定时间范围内知识和能力的学习收获却是此涨彼消的。我的考试方案和学校传统的书面考试之间显然是鱼和熊掌的关系。
怎么办?放弃我的考试方案吗?不,绝对不可能。学生参加书面考试考砸了怎么办?初中地理会考成绩对学生毕业和升学没有任何影响,学生考得不好,只是对我有着负面的影响。在探索新考试方案和固守书面考试的利与弊的选择中,我当然毫不忧郁地选择前者,我不怕失败,也不怕我可能会面临的负面影响,因为我知道探索总要付出代价的。
当我把我的考试方案向学生公布时,可以想象得到学生们的兴奋表现:鼓掌、欢呼、雀跃……
学生远远没有意识到,我的考试方案难度更大,给他们带来的压力更大,更持久。按照我的考试方案,学生必须掌握一定的信息技术;必须学会用地理的思维去思考;必须学会给自己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必须有一定的美术表达能力;必须尝试用语言来表述自己获得的知识。当实验进行到一半时,一个学生和我说:“张老师,我还是参加书面考试吧。你的考试太难了。”“怎么难呢?”我想听听学生的想法。“原来以为你的考试不需要背书,不需要记图,应该可以很轻松的,但是现在觉得并不轻松。大家都是这个感觉。”“那你们觉得怎么不轻松呢?”我诱导着学生。“因为这种考试我们从来没有经历过。我们不知道怎样给自己提出问题,也不知道怎样找到答案。”在和学生的交流中,我更加坚信了我的考试方案的实践的必要。传统的书面考试中,学生只会被动地、机械地解答试卷上的问题,他们不知道主动地发现问题,不知道调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和方法解决问题;他们只能应对被简化了的,分割了的学科知识点,他们不具备学科的整体思维。
于是,我花了很多时间给学生们进行示范,教他们如何发现问题,如何利用网络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如何构建整体的地理思维。考试本身就是一种学习,考试的过程就是学习的过程。
这场考试的句号是一堂学生区域研究成果的展评课。我邀请了教研员,学校相关领导、地理同行一同参与对学生的评判。对课堂的步骤作了以下的安排:首先随机抽取学生号码,其次学生展示和介绍他的区域研究成果,再次评委提出问题和学生讨论,最后评委进行点评并打分。我也制定了对学生的评价规范:能准确地介绍一个区域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特征的是基本合格;能对自然要素之间关系或者对人文现象和自然现象之间关系进行探讨和描述的是中等;能就研究的区域提出一个高质量的地理问题并能寻找答案的是良好;在良好基础上,能较好回答评委老师提问的是优秀;如果学生研究的区域不是地理教材中出现的区域可以适当加分。
学生的研究作品涉及日本、伊拉克、刚果、斯里兰卡、智利、埃及、北极等国家和地区;他们发现和思考的问题包括:人口、粮食、自然灾害、河流整治、石油资源、疾病分布、民族文化、军事、政治地缘等方面。学生在展示他们的研究成果时不乏有精彩的呈现。
张晓哲同学对政治地理特别有兴趣,他研究的地区是里海周边国家。他给自己提出的问题是:里海到底是湖还是海?在中学地理教材中,里海一直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大的咸水湖,怎么会有这个问题呢?
张晓哲同学的汇报说:“从互联网上的资料来看:里海是海还是湖的问题的产生,是由于海和湖的资源划分原则不同。里海有丰富的石油资源,而且分布不均,周围的国家都为顾及自己的利益而对里海的性质各有各的主张。”
评委老师问:“那你认为里海是海还是湖呢?”其实,里海的性质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统一的认定,一个初中的学生如何能回答得出呢?我不禁暗暗担忧。
“我认为里海应该是湖。”张晓哲的回答很干脆。
“能谈谈理由吗?”评委继续追问。
“里海周围有伊朗、俄罗斯、阿塞拜疆、哈萨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等5个国家,这5个国家中阿塞拜疆、哈萨克斯坦沿岸石油比较丰富,尤其是阿塞拜疆,但是阿塞拜疆现在和美国的关系非常好。我们国家如果希望从美国掌控的阿塞拜疆获得石油可能性会比较小,我们国家应该希望里海的石油由周边国家共同开发,这样才能让我们国家在里海也能获得更多的石油资源。”
掌声,学生的,评委的。
汇报结束,我趁热打铁地邀请学校的领导作一个发言。他说:“张老师这场考试非常成功!不仅考查了我们学生对地理知识系统的掌握,更重要的是考查了我们学生的学习能力,让我们学生超越了书本,很好地实现了知识的迁移。我们认可大家这次考试的成绩。”
“我们认可大家这次考试的成绩。”好啊!我就要学校领导说这句话,因为这句话意味着参加考试实验的学生可以不参加书面考试了。
后来,和学校领导交流时,他对我说:“如果地理是中考科目,书面考试是不可以免掉的。我们也知道书面考试的弊端,也能理解你所做的考试实验,但是,我们不可以不面对中考的实际呀。”
我庆幸地理是一门副科,我也庆幸自己是一名副科教师,因为我们可以进行自由的考试。庆幸之余,我更多了几分悲哀:什么时候我们的学生在各种考试中会面对更自由的、更有意义和价值的考试呢?什么时候各门学科在中学教育教学中真正如同各门科学一样没有主副之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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